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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春光(春光乍洩 前傳)
本文權力人:石頭,朵眉
轉自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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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香港1994。
華燈初上。
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互相交錯,在馬路中央,是一長排堵塞的車輛,有幾個急噪的司機不時的探出頭來張望,煩躁的按著喇叭。路邊豎著一塊很大的顯示屏,上面紅色的大字閃著「90分貝」。人們似已習慣了這樣的嘈雜,依然各自顧著行走和閒談,周圍的環境已經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了。
霓虹燈已開始閃爍,照在行人的臉上,變換著五彩斑斕的顏色。人與光完美的結合在一起,彷彿這是個由各種燈光組成的琉璃世界。
不知什麼時候,天空中開始飄下幾滴細雨,悄悄的落在了地面上、車頂上、行人的頭上。有人用手摸摸頭,再伸到眼前看看手中的潮濕,不等他再抬頭看天空,一場大雨就「嘩」的一聲降下來了。
街上行人狼狽的奔跑,匆忙的尋找著地方避雨,街上已沒有人在行走了。而馬路中央剛才還擁堵不堪的車龍開始慢慢的前進,也沒有人再按喇叭了。片刻間,整個街道只能聽到滂沱大雨拍打在地面上的聲音。
這種聲音是那麼純粹,這是大自然的聲音。
來勢洶洶的大雨下了沒多久就停住了,但是它卻帶來了一陣涼爽的秋風,輕柔的吹在路面上。空氣似乎也清新了很多。人們又開始繼續他們各自活動,一切都又恢復了正常。地面上的雨水鋪成了一面鏡子,把燦爛燈光都收入其中,街道變的更加明亮。
這一場秋雨,把整個香港的夜色渲染的愈加美麗。
忽然,一輛疾駛的警車開過,碾碎了雨水鋪成的鏡面。轉了個彎,開進了街道右側的一個狹窄的馬路。
沒過多久它又開了出來,飛快的離開這條街道,走遠了。




一 鑰 匙

警察局
審訊室內走出來一位年輕的警官。他右手拿著半杯咖啡左手拿著一疊案卷,抬腕看了看表。
11點20分。
在他身後走出來一男一女,一位是他同組的女組員李惠珍。他把案卷交給李惠珍,看了看她旁邊的男人道:「何寶榮,你現在可以走了。但是你的朋友還不能走。」
何寶榮沒有說話,也沒有多看他一眼。整了整衣領就大步的離開了,他低著頭穿過走廊,卻在拐彎處撞上了個人。他們同時停住腳步,何寶榮稍微一抬頭,就看見了這個人頸上掛著的一串銀色的鑰匙,掛鑰匙的鏈子也是銀色的,正在燈光下閃著銀色的光。
何寶榮目光停頓在那串鑰匙上。
對方馬上道:「對不起。」
何寶榮這才抬頭看了一眼,是一個微笑的年輕男人的臉。
沒等他開口,身後就有聲音道:「阿輝,你來了。但你要再等我一會。」
說話的是那位年輕的警官。何寶榮從他的胸牌上知道他叫陳家正。
何寶榮沒有管他們說了些什麼,又繼續往前走。李惠珍從後面趕上來,望著他道:「你不等你的朋友了麼?他雖然把別人打成了腦震盪,但是自己也受傷了。」
何寶榮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李惠珍,卻問道:「你有鏡子嗎?「
李惠珍沒想到他突然會問這個問題,楞了一下:「呃……往左轉洗手間裡有。」
何寶榮點點頭,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就徑直往左走去。
等他出來的時候,他已經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了。蓬亂的頭髮,蒼白的臉色,一雙帶著黑眼圈微腫的眼睛,嘴角還有一塊淤青。
甚至整個臉都有腫脹麻木的感覺。
經過警局等候室的時候,他進去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現在已經很晚了,等候室裡沒有幾個人。
他覺得很累,把整個身體全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可是他的心卻沒有真正的休息安靜下來,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了20年前……


似乎一切的悲劇都由哭聲開始。
12歲的何寶榮站在他父親的墓碑前,哭聲已經沙啞了。在模糊的淚水中,他緊緊的盯著墓碑上的照片,他還很年輕的父親在五天前自殺了。投資失敗讓他上千萬的身家在一夜之間一無所有。他無法面對失敗和債務,所以他選擇了逃跑,逃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他的悲劇結束了,可是卻為自己的親人把悲劇的序幕拉開了。
在何寶榮的身邊還有一個年老的女人,已經坐在地上,哭的奄奄一息。對她來說老年喪子比中年喪夫打擊更加大,唯一的兒子的死,彷彿帶走了她所有的指望。因為她已經老了,承受力不如年輕時了。
她們祖孫已經在這裡哭了很久,老婦人體力快要完全哭盡了,喘氣聲越來越重。她側身看看身邊的她的孫子,這個瘦弱的孩子正不停的抽泣。
又忍不住悲從中來落下眼淚。她開始恨她的兒子,同時又憐惜的看著可憐的孫子。
她知道自己是沒有能力撫養他的。死去的兒子非但沒有留下任何錢財,還欠了一大筆債務。儘管她不情願,但現在這個情況,她也只能想到多年前和兒子離婚的兒媳。
她知道兒媳已經改嫁了,把何寶榮送到她那去是個很不妥當的決定。可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她只希望兒媳能顧念到何寶榮是自己親生兒子,給他一個棲息安身的地方而已。
老婦人艱難的站起來,她心中的傷痛不捨使她緊緊拉住何寶榮的手。在更加弱小的孫子面前,年老失去兒子又即將離開孫子的老婦人卻只能做出堅強的樣子。
一個人最脆弱的時候也許就是他最堅強的時候,不得不堅強的時候。
她拉著小何寶榮離開了墓地,她走的步履蹣跚,夕陽把這一老一少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顯得格外的淒涼。

一個星期後,何寶榮進入了一個陌生的家。
這是他分別10年的母親的家。
他隱約知道改嫁了的母親能收容他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所以,他是帶著感激的心進門的。可是當他真的站在母親面前時,母親對他來說此刻也只不過是個陌生的女人而已。而這個女人也正在看著她陌生的兒子,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在她的身邊,站著一個粗壯的男人,挺著肥大的肚子,滿臉的鬍渣,嘴很大嘴角下垂。看的他表情就知道他是多麼不情願看到何寶榮的。
就是這樣的三個人,將來的日子就要在一起生活了。這是一幅怎樣怪異諷刺的圖畫!
何寶榮感到緊張和恐懼,但是卻不能做任何事情改變現狀。他有想過扭頭逃跑,但是奶奶已經把家裡的一切值錢的東西,包括房子都賣了還債,自己搬到鄉下去住了。
他回不去了。
已經沒有家了。
何寶榮住下了,住在了一間昏暗的不足10平米的小房間裡。
房間裡唯一的光源是一張小小的窗戶,窗外是一個菜場,時常可以聽到叫賣聲、還價聲、甚至粗俗的叫罵聲。
這和何寶榮原來住的地方是截然不同的。
他完全不理解為什麼母親當初會和還十分富有的父親離婚,卻嫁給了一個這樣的一個以開貨車為生的男人過著這樣的生活。
而這個世界上,的確是有這樣的事情的。
女人永遠也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也許她得到了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男人,可悲的是這個男人並沒什麼本事,也許這樣的男人才能讓女人真實的擁有。
這一家人是很少對話的,也許原來並不是這樣,因為何寶榮來了的緣故才變化的吧。
何寶榮的母親是個聰明的女人,在這樣的局面下,她懂得在丈夫面前表明立場,所以,她和自己的兒子很少說話,態度雖然和藹卻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何寶榮對她的感情很複雜,甚至比對父親的感情還要複雜,對於自殺的父親,在生前給何寶榮最多的不是父愛,而是金錢。因為他很有錢,可是當他沒錢了的時候,也沒給予何寶榮父愛,卻把他陷入了這樣的困頓局面。
所以,何寶榮心裡的對父親的怨恨像個火苗,隨著自己的遭遇越燒越旺。
而她對於母親的感情卻是愛恨交織的。怨恨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而伴隨著怨恨的卻是渴望,渴望擁有母親的愛幾乎是每一個人本能的願望。當得知母親願意接受他的時候,他是充滿希望的。而現在,母親疏離的態度卻深深刺傷了他的心。
他認為自私的父母以不同的方式遺棄了他。
而那個貨車司機自從何寶榮一進門嘴角總是下垂的,沒有和何寶榮說過任何的話。也許,對他來說,願意養別人的兒子和心甘情願的養是兩碼事。
何寶榮同樣也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甚至很少說話。每天只是坐在那個昏暗的小房間裡。母親和那個貨車司機在外面有時候會說話,有時會吵架,但是很快又和好了。
他們的事情和他無關。
樓下菜場每天都會上演著大同小異的戲碼。
這也和他無關。
他把窗戶緊緊的關上,在昏暗的房間裡,他覺得世界也遺棄了他。
當這個孩子有一天覺得快要瘋了的時候,他突然衝出房間奔下樓,卻無處可去。
於是,他坐在了樓下的的台階上,看著上下樓的人。
從早上到中午,從中午到下午。
沒有人跟他說過話,也沒有人來找他。
直到傍晚的時候,他面前站了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那個男孩子表情很嚴肅,正皺著眉打量何寶榮。
何寶榮沒有抬頭。
男孩子道:「早上你就坐在這裡了,難道現在你家裡人都沒回來嗎?」聽的出,他的語氣流露著關心。
何寶榮還是沒有出聲。
男孩子又道:「你沒鑰匙嗎?」
聽到這句話,何寶榮倒是真的在思考了,似乎沒有任何人給過他鑰匙。
男孩子道:「你是不是弄丟了?以後把鑰匙掛在脖子上,就不容易丟了。你看!」他說著從衣領裡掏出一串鈴鈴響的鑰匙。
何寶榮終於抬起頭,男孩手中的那串鑰匙在暮色下發出昏黃柔和的光。
男孩子補充道:「以前我也總是弄丟,這個方法是我爸爸教我的。」
何寶榮突然垂下了頭,身子也向旁邊挪了一下。心裡像被人搬了塊石頭壓住一樣的難受,眼前站著的男孩子和自己相似的年齡,卻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站在這裡似乎提醒著自己的可憐,何寶榮甚至想叫他馬上離開。
過了一會,當他再轉身時,身邊又沒有一個人了。
天已經黑了,天空響起了雷聲,要下雨了。
何寶榮又回到了昏暗的小房間,漸漸的外面下起雨來,下的非常大,不時的有閃電和打雷,雷聲伴著雨聲籠罩著四周。
何寶榮躺在床上靜靜的聽著,很快又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
人的喘氣聲,和另一種奇怪的聲音。
何寶榮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突然間緊張害怕的渾身發抖,他還是個孩子,所以從來就沒有設想過這樣的情況。這聲音就在隔壁,與他一牆之隔。雖然他什麼都看不到,但是這黑暗中越來越重的喘氣聲和呻吟聲卻有著強烈的煽動性。
連日來積壓在心裡的怨恨、苦悶、無奈、孤獨,現在又加上了羞辱!
終於,他蜷著身子抱著被子痛哭了出來,哭的渾身顫抖,就像風中的落葉。
當怨恨、苦悶、無奈、孤獨和羞辱化成淚水流出來後,他突然坐了起來。飛快地抄起床邊的檯燈,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的朝牆壁砸去。
隨著玻璃打碎的聲音。隔壁的喘氣聲和呻吟聲驟然停頓了。
何寶榮的臉因為緊張、氣憤和報復的快感漲紅了,不停的喘著氣,這個舉動,讓他覺得自己心裡似乎舒服了很多。然後,他不顧一切的跑了出去,跑入了雨中,再也沒回過頭……


這是個灰色的記憶,何寶榮雖然不願意去回憶,但是每當他感到孤單無助的時候,卻總是控制不住的想起它。
他打斷這樣的回憶,睜開眼睛。可是眼神中卻閃著如同薄霧籠罩般憂鬱的光。
他伸手到衣服裡去摸,掏出一包煙。快速的抽出一根,叼在嘴裡。卻怎麼也找不到火。即使是未點燃的煙也把一個警察引來了。
「不好意思先生,這裡不能吸煙。」
何寶榮只好叼著煙走了出去。

在警局廣場的停車場,何寶榮又看到了陳警官口中的阿輝。
他正靠在他的車前慢慢的抽著一根煙。
煙頭火光亮一下,然後煙霧吐出來。
何寶榮叼著他的煙走了過去:「借個火。」
阿輝掏出打火機給他,然後他看到一個火光串起,又在何寶榮眼睛裡形成了兩個小火苗,何寶榮蒼白的臉色也似乎有了些許顏色。他閉著眼睛,貪婪的吸了一大口,彷彿吸一口煙也能讓他很滿足。然後他半低著頭,只是抬高了眼睛看著阿輝,對著阿輝笑了一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阿輝從來沒見到過這樣的抬眼和笑容。這一刻,他甚至覺得沒有任何其他人能把這樣自然簡單的動作做的這麼嫵媚這麼懾人心魄,而這樣的笑容卻是來自一個鼻青臉腫的人。
他怔了怔,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叫黎耀輝。」


二 掙 扎

「黎耀輝?」彷彿是聽到了好笑的事情,何寶榮的喉嚨深處發出了笑聲,「好名字,光輝照耀,照耀光輝,這個世界就靠你來照耀了。」
黎耀輝張口想說話,何寶榮已經頭也不回的走了,也許是錯覺,他竟然看見這個奇怪的男人眼裡有淚光閃過。
他不由自主的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悵然若失。
「阿輝,讓你等久了。」陳家正興沖沖的從警局大門跑過來,「今天一幫小流氓鬧事,總算處理好了,看什麼呢?」
「沒什麼,我們走吧。」兩個人上了車,車子很快就越過了何寶榮了,在反光鏡中,阿輝看著一臉落寞的,神情卻是無所謂的陌生男子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何寶榮回到了家,房間裡凌亂的堆積著一些換洗的衣服,把床上的衣服擼掉,重重的倒在了上面。
還可以睡3個小時,醒過來就又是另一個世界了。
衛生間裡水籠頭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什麼都是壞的,何寶榮把另一個枕頭蓋在頭上,整個身子趴著,倦意襲上眼睛,迷糊中他見到了另一個很小的自己。
他跟著這個小孩子,今天是他生日,早上出門的時候母親對他說,要他早點回家,今天父親會和他們一起為他慶生,經過祖母的房間時,她正在看著一本厚厚的書。
司機把車門打開,他開心的從車上下來,突然,車子沒了,司機不見了。小孩子驚恐的看著剎那間的變化,何寶榮想去拉他,手遞給他卻成了透明,小孩子還是無助的看著陌生的環境。
他彷徨的向前走著,何寶榮跟著他,前面出現了一幢老式的樓房,那是媽媽和另一個男人的家,奇怪的是小孩和何寶榮同時聽見了父親的聲音,原來父親沒有和母親離婚,他們一起搬到了這裡。何寶榮感覺自己依附到了小時候的自己身上,興奮的快步走著,大步的走著。
「匡。。。。」的一聲巨響,樓上不知道什麼東西掉在了地板上,何寶榮身子挪動了幾下,他不想從美夢裡醒過來,他還要繼續。
父母在大聲的講著,他按著門鈴,門鈴壞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急切的找著鑰匙,脖子上卻什麼都沒有,不是曾經有一個陌生的男孩子教過他可以把鑰匙掛在脖子麼?那麼,他的鑰匙呢?為什麼什麼都沒有!?
為什麼會這樣,他開始大聲的叫,沒有人理他,因為他們聽不見他在叫,他們吵架了。不知道是誰先拿了個碗摔了,就聽見「淅瀝嘩啦」一陣響聲,小何寶榮嚇的倦縮了身子,他知道他的生日晚餐沒有了。
大何寶榮輕輕的歎息,看著那小身影孤獨的坐在冰冷的台階上,他想依偎上去抱住他,因為他看見滿臉淚痕的小何寶榮期待的看著自己,兩個人在同一時刻緊緊的擁抱取暖了。
何寶榮的手輕輕的在孩子身上移動,安撫著他的神經,而小何寶榮也如法炮製。
手撫摸肌膚的感覺帶給自己的永遠是最真實的感受,尤其是當手游離在平時自己無法照顧到的背部。一股暖意從足底升起,慢慢的在四肢迴旋,他渴望著這種觸摸。
阿仁進房間就看見何寶榮睡在床上,他站在床邊看著他,趴著睡的何寶榮眉頭緊鎖著,似乎在竭力掙脫什麼東西,每次看見這樣的他,阿仁就想會變的不可思議的著迷起來,克制不住的想著佔有。
何寶榮喉嚨深處發出了低吟,阿仁的唇貼在了他的頸脖,濕熱的鼻氣暖暖的噴在何寶榮的下巴上,他閉著眼睛,探索著對方的唇,當相互的唇緊緊的貼在一起的時候,灼熱的感覺使的兩個人的動作變的激烈,阿仁一隻手伸到何寶榮的背後,把他更貼近的抱在懷裡,另一隻手抓著他的頭髮,眼睛通紅的看著他。何寶榮還是沒有睜開眼睛,嘴唇因為接吻而變的艷麗,挺直的鼻子使的阿仁有咬一口的衝動,他迅速的褪掉了身上的衣服,懷裡的何寶榮掙扎著,更灼燒著他的小腹部,此時的他全身燃燒的就是慾望。
何寶榮突然睜開了眼睛,眼神裡又出現了平時常有的懶散和不屑,「這麼快就入戲了,你完了!」
「你!」阿仁的嗓音因為慾望而沙啞,「什麼意思?」
「不懂嗎?」何寶榮使勁的推了他一下,「放手。」
「你他媽的耍我!」阿仁惱羞成怒。
「這世界本來就是互耍的,你承受的了就活下去,承受不了也沒辦法。」何寶榮從床上起來,對著怒視著他的阿仁故意的輕蔑一笑。然後拉開床頭櫃,從裡面取出根香煙,點燃後,深深的吸了一口,看了一下掛在牆壁上的鍾:「馬上就要開工了,我去洗澡,你也準備一下。」
阿仁看著走進衛生間的何寶榮,氣憤的從床上起來,腳拌在了地上的衣服上,差點摔交,嘴裡發出了一連串的咒罵。


何寶榮滿身疲憊的從工作的俱樂部出來,一夜的瘋狂,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音,幾近於不停止的身體搖擺,使的他對這份工作越來越厭惡,可當回到家的時候,面對空蕩蕩的四周,他又想快回到這個喧鬧的環境中,麻痺自己是讓自己生活下去的方式。
他已經做了一段時間的DJ,每天過的日子都是黑白顛倒的,常年沒有陽光關懷的臉顯得異樣的蒼白,幾根凌亂的頭髮不規則的耷拉在額頭,嘴唇泛著灰色。
「阿榮,現在就回家嗎?」阿仁從後面追上來。
何寶榮搖了搖頭,已經鬧了一個晚上,他實在沒有力氣再開口說話,現在才早上6點,街上行人三三兩兩,他想去一個地方,自從在那個陌生男人身上看見掛的鑰匙後,他就一直想要去一個地方。
「我還有事,你自己回去!」說著,就向停車的地方走去,就在不久前,他不知道從哪裡搞了輛半成新的車子,問他,他也不說,就說自己買的,誰會信,阿仁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忿忿著,在同一家俱樂部做事,又同租一套房子,兩個人算不上是什麼朋友關係,他只知道何寶榮有很多事情是自己不能瞭解的,和自己的關係一直就是若即若離的。
車子停了下來,何寶榮看著眼前的花園洋房,門牌上的何宅早已換成了別的姓氏,在這間房子裡他一共生活了十二年,至少那些年他除了平常人所謂的關愛之外,錢還是不缺的,物質的滿足在某種時候也同樣滿足彌補了精神的空乏。
從車子裡下來,何寶榮癡迷的看著這間給自己童年帶來零星記憶的房子,那時的生活是無憂的也是孤單的,母親很早離開了自己,父親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他的生意上。他的童年除了祖母講得故事之外,陪伴他的似乎就只有孤獨。但是,這樣的孤獨起碼也是優越的孤獨。一直到父親突然破產的那刻,什麼都沒有了,不由自主的,何寶榮走到了門邊,院子裡二棵金桂開的正旺盛,花香濃郁,聽以前的花工說,這是父母結婚時二個人一起種的,真是諷刺,現在花正濃,人卻早已變故了。
「先生,請問你找誰?」裡面有個工人走過來問。
「沒有,不找誰。」何寶榮轉身剛想離開,就聽見一聲尖銳的口哨,就剎那的工夫,一隻狼犬向他撲了過去,猛烈的撞著黑色的鐵門,發出巨大的匡匡聲。何寶榮驚慌失措的盯著眼前隔著鐵門虎視眈眈的狗,全身洋溢著無可言語的悲憤。
一路上,他把車子開的快要飛起來,什麼都不在乎了,一直到被警車攔下來為止。

傍晚七點,在俱樂部的某間房間裡。
何寶榮從沙發上起來,重新用皮帶把褲子整理好,他懶洋洋的站在鏡子前,從不同的側面欣賞著自己,然後瞇起了眼睛,自嘲的笑了笑,身後有雙手抱住了他,在他耳朵邊親吻著,他靠在了鏡子上,轉身和那個人的唇碰了一下,眼睛裡全是媚惑的注視著對方,那人突然在何寶榮的頸部咬了一口,何的背突然僵直,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那人從包裡取出一張支票,塞到了何的皮帶裡,順勢在何的腰上狠狠的捏了一把。何的眼裡還是在笑,胸口的壓縮卻裹的自己快無法呼吸。
男人開門走了出去,何寶榮從皮帶裡取出支票,看了一眼,然後小心的把它放在了口袋裡,拿起桌上的香煙,大口大口的吸了起來,然後扔在地上,用腳狠狠的踩著,臉上面無表情。

「今天阿榮瘋了。」俱樂部裡,最HIGH的音樂把所有跳舞的人的情緒挑動的無比亢奮,阿榮的臉上身上都是唇印,閃著亮片的衣服已經被拉掉了一半,迷幻的神情致命的誘惑著身邊的每一個人,有人開始模仿何寶榮的神情,把衣服拉扯掉,所有的人都開始瘋狂了。
就聽見一陣尖叫聲,何寶榮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然後甩了幾個圈,向空中扔去,大家都起哄了,就見他笑著跳到了吧檯上,眾人效仿著他,彷彿只有瘋狂才可以把一切遺忘。
有兩個人看著他,向他打著手勢,他從台上跳下來,手立刻被人拉住,使勁的甩脫掉,他感到心在往下墜,因為他對壞消息的預感和他的致命吸引力一樣強烈。
他走到二個人面前,然後一起向外走。
「你是何寶榮先生嗎?」其中有個人問他。
「是」。他點了點頭。
「你祖母死了,今天晚上八點左右死的。」
「她是怎麼死的?」過了半晌,何寶榮問。他的聲音有一剎那的顫抖。
「晚飯後,幾個老人在一起看電視,看著看著,就聽不見她說話,大家回頭看她,就發現她走了,臨走沒有痛苦。」
又是一陣沉默。
「那是最好的。" 何寶榮轉身走向更衣室,「我穿件衣服就和你們走」。
更衣室裡,何寶榮看著一排排的箱子,突然就想不起來自己是哪個,他惶惑的從第一排的箱子開始看,好像全都不是,自己究竟是哪個?
更衣室的鏡子裡出現了一個無所適從的何寶榮。

何寶榮站在祖母的靈位前,這個世界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又少了一個,他們一個個解脫了,他的嘴角嘲弄的笑了笑,從出生到現在,父親一直都是忙碌的,母親卻是空白的,只有祖母,他還依稀記得她給自己講的故事,可到了十二歲的時候,什麼都消失了。
他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了一朵菊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菊花的花瓣在一片片的被剝落下來。
走的時候地上到處是花瓣,風一吹,輕蕩蕩的,就飛起來了,一片二片直至翻滾著捲動著。
他沒有目的的開著車,卻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一個他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會來的地方。
從車上下來,倚靠在車門上,他的眼睛停在了掛滿衣物的陽台上。
深秋的天氣已經有點冷,何寶榮把衣領豎起來,從口袋裡取出香煙,開始抽起來。

有人走到了陽台上,何寶榮連忙轉個身,他不想讓這些人看見自己。
他沒想到也許這個人根本認不出自己。
回身他坐到了汽車裡,陽台上是那個男人,比以前更肥了,正在收衣服,他母親呢,為什麼這個男人會做這件事?
男人進進出出的,一會兒又拿了個澆水桶,給陽台上的花澆水,何寶榮把煙扔在車窗外,心情突然煩躁起來,不知是否某種期待落空了。
這時,他看到有兩個男人從暈暗的燈光處走了過來,彼此沒有說話,卻靠的很近。到了樓下停住了,目光膠灼,相視一笑。
然後其中一個就離開了,剩下的一個轉過身上樓。但是在踏上樓梯前又回頭看了看。何寶榮看清楚了他的臉。
黎耀輝。
照耀世界的那個人。
何寶榮不自覺笑了一下。但是笑容很快停住了,臉上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
黎耀輝居然住在這裡!




三 你太讓我失望了

昏暗的空間。
持續轟轟作響的強勁節奏震盪在四周,拍打著空氣和耳膜,似乎毛髮也在振動。人們在搖擺著他們的頭,搖擺著他們的身體,搖擺著他們的靈魂。旋轉跳躍著的燈光射在中心舞池地帶,照在迷醉於瘋狂擺動的人們身上,他們的臉和身體時而閃亮時而陰暗,燈光就在他們中間飛快地掠過。
天旋地轉,腳底站不穩,彷彿整個世界都在轉動。
這就是黎耀輝的感覺。
這也是他第一次見識到帶舞池的酒吧。
他安靜的坐在角落中,和周圍的幾個同事喝酒聊天。
不知過了多久,轟隆的音樂聲終於停了。黎耀輝似乎鬆了一口氣,身體換了個姿勢。看著舞池中的人們漸漸散開。突然,他看到舞池的對面出現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直等到舞池中已經沒有一個人,他才勉強在昏暗的光線下看清楚那個人。
他正捧著一大杯啤酒大口的喝著,一個卷髮的男人用一隻手輕撫他的臉,等他剛一放下酒杯,嘴唇就湊了上去,一隻手勾住他的脖子。這一吻吻的綿長深入,幾乎想像得出互相的舌頭在糾結。
在他們周圍響起了口哨聲。
黎耀輝的目光竟無法移開,他甚至想像不到這樣的場景居然會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中,這是他不能做也不敢做的事情。他馬上想起他那張腫脹瘀青的臉、嘴邊叼著的煙、魅惑的笑容、泛著淚光的眼睛和落寞的神情。這些片斷一一在腦中閃過,黎耀輝驚異的發現,這樣的一個陌生男人卻不可思議的佔據了他如此多的記憶。
而現在這個陌生男人又以這樣的方式刺激著他的神經。
很自然的,黎耀輝想到了陳家正。
他們在一起快一年了,但是無論是誰都沒有在外人面前流露任何親密的動作。他們一個是公司的財務部職員,另一個是警局的督察,兩個循規蹈矩的人卻有一種離經叛道的關係。所以這一種不為人知的感情,就像是生存在掩飾和偽裝底下的寄生蟲,只能不見陽光的滋生。
舞池中重新響起音樂,這是一首抒情的老歌,人們又重新匯聚起來,臉貼臉,身體貼著身體,合著悠揚的音樂慢慢的舞動,漸漸的他們已完全擋住了對面,火辣風景看不到了。
黎耀輝聽到周圍發出歎息聲,這就好像一場好戲的大幕剛剛拉開就突然停電了一樣,是難免讓人覺得懊惱的。
黎耀輝仍舊坐在那裡,可能是坐的太悶時間也太長,他喝了不少酒,起身去了趟洗手間,在回到座位前經過一條狹窄黑暗但是天花板上卻鑲著星星一樣形狀的射燈的通道時,他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黎耀輝。」
黎耀輝應聲回頭。

何寶榮懶散的靠在通道牆壁上,上身閃亮的褐黃色襯衫三個扣子敞開,露出一小片泛著柔光的皮膚,他一隻手插在褲袋裡,另一隻手夾著手中的煙,正在看著黎耀輝。
黎耀輝沒想到會再和這個人面對面,心裡居然有些緊張。但是還是很嚴肅禮貌的說:「好久不見了。」他平時的表情就很嚴肅,一緊張的時候顯得更加嚴肅。
然後,他發現自己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對方,而對方卻把它的名字叫的很順口。
何寶榮彷彿看出黎耀輝的心思,開口道:「我是何寶榮。」說話的時候輕輕的吐出一團白色幾近透明的煙霧,慢慢的在空氣中飄蕩。
「你好。」黎耀輝回答。
何寶榮眼神上下輕瞟黎耀輝,笑著說:「我以為你這樣的人不會逛這種夜店。」
黎耀輝現在正穿著一套灰色的西裝,打著整整齊齊的領帶。
他也笑了:「有個同事下個禮拜結婚,我們今天在這裡給他開告別單身party。公司就在這附近。」
何寶榮聳聳肩:「這裡都很好啊,以後經常來玩。」他半瞇著眼睛又吸了一口煙。
黎耀輝點點頭,眼睛卻滯留在何寶榮的身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如果不是那種無法複製的眼神和渾身散發出來的獨特氣質,他也許會認為第一次見到的何寶榮和眼前的人不是同一個人。那個鼻青臉腫的狼狽形象一下子被顛覆了,現在的何寶榮神清氣爽面色紅潤,眼睛裡還閃著光,不僅僅是眼睛,他全身都好像發著光。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腦子裡突然想起剛才何寶榮和卷髮男人親吻的畫面。竟然問了一句:「剛才那個是你的男朋友?」話一出口,他就覺得有些後悔了,這原本就不是他該問和該管的事情。
何寶榮卻毫不在意的笑了起來,笑得連夾在手指中間的煙都無法送到嘴裡了。
黎耀輝盯著他,不明白他在笑什麼。
何寶榮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反問了一句:「陳SIR是你的男朋友?」
黎耀輝怔住,顯然這句話對他的影響力不小,他沉默著,沒有回答。
一個自己隱藏得很仔細的秘密被人輕易的發現,任何人心裡都不會太高興。
他實在奇怪何寶榮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何寶榮很快就給了他答案:「一個月前,我經過你家樓下,看到你和一個男人……」何寶榮盯著他的眼睛繼續說道:「他是陳SIR哦?」
其實何寶榮根本就沒看清楚那個男人的長相。
黎耀輝還是沉默,有時候沉默等於是一種回答。
何寶榮斜瞄著黎耀輝嚴肅的臉,狡猾的笑著:「怎麼?這是個秘密啊?」 何寶榮說話的時候喜歡拖長尾音,這個「啊」字他拖的很長。
黎耀輝不想回答,所以,他岔開何寶榮的話,問道:「你怎麼會經過我家樓下?」
何寶榮也沒有追問下去,他要問的事情其實並不是黎耀輝的私生活。
「就是經過囉,誰讓香港這麼小。更巧的是,我有個朋友也住在這幢樓裡,多年不來往了。他住在三樓,是開貨車的。」何寶榮說這些話的時候緊盯著黎耀輝的臉。
黎耀輝道:「是曹叔?」
「是曹叔。」當年何寶榮從來沒有稱呼過他。
「他們全家還好麼?」
「曹叔身體一直很好,但是曹嬸去年生病去世了……」
說到這裡黎耀輝停住了,因為他發現何寶榮半瞇的眼睛突然睜大了,一開始瞪著自己看,然後又馬上垂下頭猛烈的抽著手中的煙。
他沒有再說話,而是看著何寶榮手中的煙慢慢變成了一個煙頭,幾乎要燒到他的手指。
幸好這時有人在叫何寶榮,才使他回過神來,他甩掉煙頭,站直了身體朝那人走去,他只在甩掉煙頭的時候看了黎耀輝一眼。
他表情嚴肅,已經完全沒有剛才輕鬆庸懶的神情了。
黎耀輝看著他,一直到看他離開自己的視線,再也看不見了為止。

何寶榮被阿仁叫到休息室,但是阿仁卻只是在一邊吸煙,沒有說話。何寶榮瞪他,臉上的表情很不耐煩,他叉著手等了一會,見阿仁還是沒有開口的意思,轉身就要開門。
阿仁丟掉煙,馬上衝上來擋住門,狠狠的抱住何寶榮,胡亂的親著他的嘴,雙手在他身上用力的抓摸。何寶榮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推開他,對著雙眼發紅的阿仁大叫:「幹什麼啊你!」
阿仁比何寶榮的聲音更響:「你不是喜歡這個樣子嗎?你跟陌生人都可以為什麼跟我不可以!」
「神經!」何寶榮罵了一句。
阿仁沉浸在自己的憤怒情緒中,繼續質問:「那個卷髮男人是誰?你剛才跟誰在說話?」他抓起茶几上的一瓶洋酒猛灌了幾口,粗喘著,等著何寶榮的回答。
何寶榮道:「不關你事!」
阿仁知道他根本管不了何寶榮,他們並沒什麼特殊關係。即使是有關係,阿仁知道何寶榮也不會聽他的話。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和黃老闆上床了?」
何寶榮沒有理他。
阿仁大叫:「你是不是拿了他的支票?只要有錢你就可以跟任何人上床嗎?!」
何寶榮幾乎是用輕蔑不屑的眼神看著阿仁,冷笑了一聲:「我中意。怎麼樣?」
阿仁氣的喘的更厲害,止不住發抖,突然手臂一甩,把酒瓶使勁向何寶榮身上砸去。
距離太近了,何寶榮根本來不及閃躲,只能下意識的抬起左手擋住臉,這個裡面還剩半瓶酒的酒瓶就砸在了他的手臂上。然後掉在了地面鋪著的地毯上,滾了幾下,裡面的紅酒汩汩流出,染紅了一片,好像在嫩綠色的地毯上突然開出一朵紅色的花。
何寶榮疼得皺起了眉,咬著牙,但嘴巴還不老實:「你說的很對!所以像你這樣的窮光蛋永遠都不要想!」
阿仁眼睛發紅,瞪著何寶榮。
如果你愛這個人,那麼他說的話通常更有力量,甜言蜜語會讓你感到加倍的甜蜜,刺人的語言會讓你感到格外的疼痛。
眼前的何寶榮所說的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好像一把刀刮割阿仁的身體。
他大叫著撲了過去,何寶榮卻早有準備,在他快要碰到自己的時候一腳踹在了他的肚子上,然後飛快的轉身拉開茶色的玻璃門跑了出去。
阿仁沒有追上來,何寶榮聽到了休息室裡一陣劇烈的砸碎東西的聲音。
他沒有功夫去管這些,因為他的左手手臂不僅僅疼痛還整個的麻木起來,他氣得咒罵了幾句,再也沒有心情繼續看著吵鬧的人群在面前穿來穿去,提早離開的俱樂部。
一整夜,阿仁的房間都沒有動靜,也許,他根本沒有回來過。

夕陽照在一扇很大的玻璃窗上,已經沒有刺眼的光芒,反而發出暖暖的柔光。灑在黎耀輝的腿上,讓黎耀輝感覺暖暖的。室內很安靜,只有掛在牆上的時鐘發出的嘀嗒聲合著翻紙和敲打鍵盤的聲音。
指針指到到5點10分。
黎耀輝開始收拾東西,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
同事在一邊嘀咕:「不要告訴我又是老闆!他總喜歡在下班的時候給我們找事幹!」
黎耀輝笑著接起了電話。
「我找黎耀輝。」
「我就是。」
對方說:「我是何寶榮。」
黎耀輝愣了下,這幾天他倒是一直在想著何寶榮那天聽到曹嬸死訊的奇怪反映。也許何寶榮在說謊,曹叔根本就不是他的朋友,與他真正有關係的是曹嬸。
黎耀輝不是個好奇心旺盛的人,但是與奇怪神秘的何寶榮每一次見面都會讓他產生很多猜測。
現在他就在奇怪一件事情。
「你是怎麼知道我公司的電話的?」
電話那頭沒有回答他的疑問,沉默了一會:「你知道曹嬸的墓在哪裡麼?」
「不是墓地,是牌位。」
「你知道供在哪裡嗎?」
「我知道。」
何寶榮馬上道:「你能帶我去麼?我現在就在樓下。」
黎耀輝想了想:「好,我馬上下來。」
周圍的同事鬆了一口氣,看著黎耀輝收拾好東西,離開的辦公室,慶幸還好不是老闆的電話。

何寶榮坐在他的車蓋上等黎耀輝,左手下垂,右手掐著煙。
他這麼做的目的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也許是想再看一眼母親,也許是哀悼自己的過去,又也許只是最近太煩,想找個人陪。他想到了黎耀輝,只有這個方法可以順理成章的叫他出來。
一根煙很快抽完了,他直起身子,看到黎耀輝走了過來,他今天也穿了西裝。
在香港的OFFICE裡上班是必須穿正裝的。
他走過來的時候對何寶榮笑了笑,露出整齊的牙齒,何寶榮覺得他的笑容很陽光。
他的心情好像暖和點了,也對著黎耀輝笑了一下。

但是沒過多久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來到了目的地。看見了一張照片,嵌在牌位上的照片。
牌位嵌在牆壁上。
上面寫的字是:愛妻曹宋秋鳳 生於一九三九年 逝於一九九四年 夫曹財名 孝子曹飛羽立…………
孝子曹飛羽……孝子曹飛羽……
這四個字在何寶榮眼前轉,轉的他頭暈,胃裡也像塞了個東西似的,越脹越大,讓他感覺有些想嘔吐。
這個世界真是好笑。
他這個兒子站在自己媽的牌位前,看著這個牌位,卻怎麼看也找不到跟自己有關係的地方。很明顯,人家一家三口過的非常好,曹飛羽一定得到了他從來沒有得到的。
他還站在這裡幹嗎!?就是為了看一眼麼?或者是讓自己顯得更可憐!
他突然轉過頭非常快的走,一直走,走到他的車子前,黎耀輝從後面追了上來。
何寶榮開車,非常快。
開快車的確是發洩的好辦法。
黎耀輝在副駕駛座位上看著何寶榮,何寶榮的表情很嚴肅。他知道何寶榮與曹嬸的關係不尋常,但是他沒有開口問,他不是一個喜歡窺探別人秘密的人。
何寶榮開的飛快,黎耀輝也有嘔吐的感覺。
車子開上了山頂。
何寶榮自顧自的下車,靠在車蓋上。
就像剛才他在等黎耀輝時的動作。
黎耀輝也只能下了車,也靠在車蓋上。
何寶榮眼睛看著遠處,天色已經黑了,山底萬千燈火。
他伸手掏出根煙,叼在嘴裡,左手摸出打火機,卻連著打了幾次火都沒有點燃,這隻手現在還用不上力,但是他還是一直很認真的打著火。
突然,終於出現火光了,但是並不是來自他自己的打火機,而是黎耀輝。
何寶榮默默的看著他,黎耀輝也正在看他。
何寶榮沒有說什麼話,低頭看著手中的煙,一口一口的吸,好像在思索。
然後他看著手中的煙,說了一句話:「她是我媽。」說完了,就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抬起手仍然在抽著手中的煙。
這句話當然是跟黎耀輝說的。
僅僅就是一句話而已,何寶榮沒有解釋來龍去脈,黎耀輝也沒問。
但是足以讓黎耀輝明白了。
他果然不是曹叔的什麼朋友,他果然和曹嬸有非同一般的關係。
母子的關係,生疏的母子關係。
他想起了何寶榮今天盯著牌位的奇怪表情,那種表情裡有哀傷,失落和受傷。一個兒子,不知道自己母親的死訊,卻求助一個外人帶他來拜祭。他到底有怎麼樣的背景?黎耀輝不太旺盛的好奇心此刻居然旺盛起來了,也許,他好奇的不是何寶榮的背景,而是何寶榮本身。
因為他本身就有足夠的吸引力讓別人對他好奇和注目。
這是個複雜的人,在他身上不知道能加上多少形容詞。每時每刻都有不同的面貌,現在,他就像個受傷的動物,在夜色中,身體輕輕發著抖。
迎著秋風,他冷麼?
黎耀輝有強烈的想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披在何寶榮身上的慾望。
而他也的確這麼做了。
當他的手剛碰上何寶榮的肩,何寶榮就轉過身體,目光看著黎耀輝的手上的衣服,又慢慢的移到他的臉上,看著他的眼睛。
又是那種眼神!
憂傷,落寞,楚楚可憐。
他的眼睛裡閃著光,不知道是山底的燈光照在他的眼睛裡還是他的眼睛本來就會發光。
黎耀輝的心突然收縮了一下,幾乎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努力的克制猛烈跳動的心。他把手中的衣服快速的披在何寶榮身上,別開了眼睛。
黎耀輝的眼睛移開的太快,所以沒看到何寶榮的眼神中還有感動和期待。
然而他卻發現,何寶榮向他伸出了雙手,以緩慢的不能再緩慢的動作慢慢的抱住了自己。這個動作很慢,黎耀輝有足夠的時間推開他或者閃避。
可是他都沒有,他只是睜大了眼睛,喉結不由自主的上下滾動,胸口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滿溢出來。何寶榮輕輕的貼在他胸前,黎耀輝的雙手終於攀上了他的背。
何寶榮在他耳邊輕輕的說了一句話:「黎耀輝,你還認識我麼?」
黎耀輝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何寶榮說的很輕,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也許何寶榮根本就沒過話。
但是,懷裡的何寶榮卻是真實的。他突然想要哭,在這個時刻。
真是可笑。
他還在思考,他有點害怕,他開始不瞭解自己了。難道自己就這樣被迷惑了麼?難道……
他心裡攙雜著莫名其妙的興奮,感動,陶醉,但是最強烈的一種感覺還是自責,他做的是背叛的行為。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的眼前出現了陳家正的身影。
家正,那才是他的愛人。
他正向他走過來。
他正向他走過來!!!
那竟然不是幻覺。陳家正現在就在向他走過來,用他陌生的眼神看著他,一臉的冷漠和憤怒。
黎耀輝突然像回過神,用力的推開何寶榮。
可是,這個局面,即使他再做什麼都解釋不清楚了。
他覺得很狼狽。
何寶榮臉上倒沒什麼表情。
陳家正徑直走到黎耀輝面前,似乎他根本就不屑多看何寶榮一眼。
他只說了一句話:「黎耀輝,你太讓我失望了。」
然後他倔強的扭頭就走,黎耀輝馬上追了上去。
他還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這麼做是正確的。
他忘記了自己的衣服還披在何寶榮的身上。
何寶榮什麼話也沒說,什麼事情也沒做。
但是他的心裡卻也許並不是這麼平靜的,點起了煙。
他明白一個道理,腳長在別人的身上,要怎麼走自己的路完全憑自願。
但是,也許走的方向會發生改變。
想到這裡,他拉緊了一下身上黎耀輝的衣服,臉上居然露出了狡猾的笑。
繼續半瞇著眼睛仔細的抽著他的煙。
山底的燈火如同繁星,靜靜的點綴著香港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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